用一部电影,致敬一切类型,同时挑战一切类型,《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将「Every」这个词诠释到极尽精彩,让一切总结它或者仅仅是归类它的努力都成为徒劳,这种四向奔涌的类型洪水也并没有因为覆盖面积的扩张而稀释其力量,反倒统合诸多元素各自的独特势能,在呼啸磅礴的130分钟里,将如我一般的观众震慑在椅子上,未尝有一刻能平稳下呼吸。

科幻或奇幻可能是预告片给人的第一印象,但多重宇宙的设定只承担工具任务,配合在每一条宇宙支线中展开的现实主义基调——基本上是——叙事,具像化地表现了所谓「人生的无限可能」。作者在想象力上有一种微妙的大开大合,塑造出激进又自然的戏剧感,这种戏剧感乘着影片滔滔不绝的压倒性(overwhelming)内容,抛弃传统的「传达」方式,直接「倾泻」向观众,力求占据观众的每一缕神思,调度起观众的每一滴情绪。而正是通过这种无情的、侵略式的影像手段,那些主人公 Evelyn 感受到的焦躁、失落、Fear of Missing out 、疲惫、无力、对自我的迷茫,这些情绪得以凝固,获得重量与触感,扎扎实实压到观众身上。

观众被塞进一辆过山车,过山车又被放入一个万花筒,天旋地转之间,观众和 Evelyn 一同经历一切(everything),走过一切(everywhere),迷失于一切,了解到自身的局限甚至于渺小、愚昧,看见命运一遍又一遍地以不同的琐碎烦恼淹没你的意志、夺走你的主动…… 她抵抗住疲惫,从看似不尽相同但实则并无二致的无数俗套生活中夺回片刻的自由意志,质疑起这多重宇宙中近乎无限的「未知」的意义,走近她女儿的「nothing really matters」,又走过它,来到它的反面——拥抱这种无意义,并在这种无意义的基础上,开始构建自我的意义。

禅宗的叙述里,修行者须走过一切道路,才能去到彼岸。Evelyn 也须遍历每一个宇宙,才能认识真正的自己——彼岸并非是认识世界,而是在此之后的认识自我,是认识到每一个宇宙中的每一个当下都在创造着「我」,认识到生命本身的虚无与无意义恰使我们能为它赋予任何我们想要的意义,认识到「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创作者将形而上的过程包裹在一个亚裔移民家庭代际和解的亲情故事里,磨去了哲学思辨的棱棱角角,变得温润甚而可爱起来,佐以与哲学内核同样优秀的喜剧元素和武打设计,《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真正成为一部调匀众口、for everyone 的电影,并让其他所有在单一类型上树立样板的影片都显得索然无味起来。